舊時代裡的女人,
安身立命的唯一途徑大概只有找個好歸宿這條路了,
在英國作家珍奧斯汀的著作裡,
也幾乎都是描寫著既含蓄又積極的待嫁女兒心,
可見這種處境曾經是東西方女性的共同宿命…
傾城之戀裡的白流蘇, 離了婚回到娘家,
一大家子住在一起, 要吃要喝的, 日子愈過愈艱難,
久了, 哥哥嫂嫂難免刻薄話也出來了,
無處可去的她原本只能勉強忍耐著的,
沒想到卻憑空出現了個范柳原…
范柳原是有錢人家的私生子,
流落國外多年, 一直到父親過世後才回到中國認祖歸宗,
過程裡應該是受到些委曲的, 從此性情不定到處留情…
范柳原對白流蘇動心, 殷勤追求卻不表態,
白流蘇很清楚她不能就這樣接受了,
接受了, 頂多是范柳原攻下的另一個戰利品,
只要時日久了, 她總還是有那麼一點成為柳太太的機會…
她其實並沒有那麼愛范柳原,
但是范柳原是唯一可以讓她脫離眼下困境的人,
二人就這麼拉踞著各懷心機的來往…
最後是處境艱難的白流蘇認了自己的命,
娘家人的排擠, 她別無選擇必須投靠人在香港的范柳原…
即便才剛剛安頓, 范柳原就要出國,
即便就這樣跟了范柳原, 名份不明不白的,
白流蘇無論如何再也不想回娘家去仰人鼻息過日子了…
一場戰爭卻成就了她的願望…
范柳原因為開戰出不了國,
二人在戰火連天裡相互扶持,
彼此成了唯一陪伴在身邊的親人…
也因為共同經歷這樣生死交關的變故,
范柳原終於動了想婚的念頭…
故事到了最後, 白流蘇如願成了范太太,
她並不那麼在意自己的丈夫繼續對別的女人有興趣,
畢竟她得到了她想要的…雖然這樣的身份換來了另一種寂寞…
可人生那能樣樣都要呢?
張愛玲的小說…
總讓人看完以後回味無窮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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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原歎道:「這一炸,炸斷了多少故事的尾巴!」流蘇也愴然,半晌方道:「炸死了你,我的故事就該完了。炸死了我,你的故事還長著呢!」柳原笑道:「你打算替我守節麼?」他們兩人都有點神經失常,無緣無故,齊聲大笑。而且一笑便止不住。笑完了,渾身只打顫。
流蘇擁被坐著,聽著那悲涼的風。她確實知道淺水灣附近,灰磚砌的那一面牆,一定還屹然站在那裡。風停了下來,像三條灰色的龍,蟠在牆頭,月光中閃著銀鱗。她彷彿做夢似的,又來到牆根下,迎面來了柳原。她終於遇見了柳原。……在這動盪的世界裡,錢財,地產,天長地久的一切,全不可靠了。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裡的這口氣,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。她突然爬到柳原身邊,隔著他的棉被,擁抱著他。他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。他們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,僅僅是一剎那的徹底的諒解,然而這一剎那夠他們在一起和諧地活個十年八年。
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,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。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,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,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。
柳原歇下腳來望了半晌,感到那平淡中的恐怖,突然打起寒戰來,向流蘇道:「現在你可該相信了:『死生契闊,』我們自己哪兒做得了主?轟炸的時候,一個不巧——」流蘇嗔道:「到了這個時候,你還說做不了主的話!」柳原笑道:「我並不是打退堂鼓。我的意思是——」他看了看她的臉色,笑道:「不說了。不說了。」他們繼續走路。柳原又道:「鬼使神差地,我們倒真的戀愛起來了!」流蘇道:「你早就說過你愛我。」柳原笑道:「那不算。我們那時候太忙著談戀愛了,哪裡還有工夫戀愛?」
白公館裡流蘇只回去過一次,只怕人多嘴多,惹出是非來。然而麻煩是免不了的。四奶奶決定和四爺進行離婚,眾人背後都派流蘇的不是。流蘇離了婚再嫁,竟有這樣驚人的成就,難怪旁人要學她的榜樣。流蘇蹲在燈影裡點蚊煙香。想到四奶奶,她微笑了。
柳原現在從來不跟她鬧著玩了。他把他的俏皮話省下來說給旁的女人聽。那是值得慶幸的好現象,表示他完全把她當自家人看待——名正言順的妻。然而流蘇還是有點悵惘。
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。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裡,誰知道什麼是因,什麼是果?誰知道呢,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,一個大都市傾覆了。成千上萬的人死去,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,跟著是驚天動地的大改革……流蘇並不覺得她在歷史上的地位有什麼微妙之點。她只是笑盈盈地站起身來,將蚊煙香盤踢到桌子底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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